当前,美国经济正面临一系列复杂挑战,包括持续的通胀压力、超过35万亿美元的高额债务以及货币政策的不确定性。
最新数据显示,10月美国个人消费支出价格指数(PCE)环比上涨0.2%,年增率为2.3%,虽略高于9月的2.1%,但符合市场预期。扣除食品和能源的核心PCE则更为显著,月度上涨0.3%,年增率为2.8%,也与预期相符。
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近日专访了前纽约联储银行合规报告部门主管、前信用风险管理部门主管、蒙莫斯大学经济学教授Richard Roberts。作为曾经长期在美联储系统内工作的资深经济专家,Roberts在经济政策和风险管理方面具有丰富经验,尤其是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担任纽约联储信用风险管理部门负责人,曾参与过多项关键决策。
在此次采访中,Roberts分析了这些因素对美国经济的影响,并分享了他对美联储最新货币政策行动的看法。他直言,近期美联储大幅降息75个基点的决策可能过于仓促,通胀压力尚未完全缓解。
随着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即将再次执政,他提出的提高关税等经济政策,或将进一步加剧美国的通胀风险,对美联储未来的政策路径构成新的挑战。Roberts指出,在通胀尚未回归目标的情况下,美联储可能面临更大的政策调整压力。
此次采访探讨了美国经济当前面临的风险与政策选择,回顾了2008年金融危机对普通民众和政策制定者的深远影响。Roberts的分析为理解当前复杂经济环境提供了独特视角,也为未来货币政策和经济发展路径提供了参考。
南方财经:鉴于您在宏观经济领域方面的背景,结合美国当前的通胀风险以及债务规模突破35万亿美元等因素,您如何评估美国的经济状况?
Richard Roberts:我认为,从政策制定者的角度来看,美国的经济状况目前非常复杂,通胀比较顽固,现在宣布战胜通胀还为时过早。美联储在最近两次会议上一共降息75个基点,我认为他们的行动有些过于仓促。在美国经济增长依然强劲、物价上行压力仍存的背景下,这使得当前的货币政策变得非常棘手。
南方财经:数据显示,美国10月核心CPI约为2.6%,略有回升。您认为通胀是否已经逐渐走向稳定,还是会有重新上升的趋势?
Richard Roberts:我认为通胀正在逐步上升。美联储官员可能会说通胀正在下降,部分原因是他们剔除了住房成本,或者使用了另一种不包括租金在内的通胀指标,这些数据确实稍微乐观一些。在我看来,目前的通胀上行压力非常明显。而且,这种压力还将因特朗普即将推行的政策加剧,因为这些政策中有许多具有通胀推动效应。
南方财经:美联储今年已经累计降息75个基点,您对他们在12月会议的政策举措有何预期?
Richard Roberts:我认为,美联储是很难承认犯错误这件事的。在此背景下,我认为他们很可能在12月再次降息25个基点。不过,我注意到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近期表示,“也许我们不需要急于降息”。因此,我不确定他是否在向市场释放信号,暗示可能不会在12月降息。我会密切关注未来几周美联储官员的言论,以判断他们在12月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(FOMC)会议上的计划。但就目前而言,我认为最可能的结果是降息25个基点,但也存在维持利率不变的可能性。
南方财经:部分市场人士担忧通胀回升可能影响美联储的货币政策路径,您认为近期的经济数据对美联储2025年的决策会产生什么影响?
Richard Roberts:情况会变得非常复杂,因为通胀尚未回到2%的目标。根据选择的衡量指标不同,通胀可能在2.6%左右,或者剔除住房成本后降至2.2%。但这是美国国会赋予美联储的目标,必须达到。而且,如我之前提到的,通胀压力有上升趋势,而美联储已在此前两次降息中行动过快。此外,当选总统特朗普的政策大多具有通胀效应,这将进一步限制美联储在明年上半年大幅降息的能力。
南方财经:随着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,您如何看待他的高关税等经济政策对美国经济及美联储决策的影响?
Richard Roberts:我认为,特朗普的政策将会有多重影响。第一层面是您提到的关税政策。若这些关税真正实施,从短期来看,它们显然是通胀性的。接下来消费者将面临更高的商品价格,而进口原材料的企业成本也会增加,这些企业大多会将部分成本转嫁给消费者,这将推动通胀上升。不过,问题在于特朗普是否真的会实施这些关税,他的政策常常更多是作为谈判筹码。因此,关税的实施本身仍存在不确定性。但如果真的实施,这将进一步增加美联储降息的难度。
南方财经:您曾长期在美联储系统内工作,包括纽约联储和其他地区联储。在这些年的工作中,您收获的最重要的经验教训是什么?
Richard Roberts:最重要的教训是要时刻关注市场的预期。我认为市场往往比美联储更早意识到一些经济趋势。例如,最近在美联储降息之后,我们在债券市场上看到了什么?债券收益率反而上升了。我认为债券市场并不认同美联储在降息时所依据的数据。因此,在美联储内部,我学到的一点是,不能忽视市场的洞察。市场在理解经济基本面方面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。
南方财经:您曾在2008年经济危机期间领导纽约联储的信用风险管理部门,在那段时间里您面临的最困难的决策是什么?
Richard Roberts:在2008年危机中,困难的决策有很多。尤其是目睹这场危机对普通美国民众的影响。危机始于房地产泡沫破裂,每个人都认识一些失去房屋或面临止赎的人,这些故事令人无比心痛。作为政策制定者,当我看到这些真实的影响时,这种决策就不再是书本里的理论,而是与现实中的人紧密相连。这些故事会深深触动你,因为你做出或未做出的决策对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产生了实际的影响,比如失去房屋、被赶出家门等等。这是我对2008年的记忆之一。
此外,还有一个关键的平衡,即是否应该“救助”一家系统性风险机构,还是让它破产。例如,花旗银行在当时面临一些问题。这就涉及一个权衡:我们应该做多少来帮助这些机构?因为如果它们倒闭,将对整个系统造成严重的系统性影响。但另一方面,如果拯救每一家机构,就会向市场传递一个道德风险的信号,鼓励其他机构承担更大的风险。因此,关键在于找到一个平衡点,即如何最大化整体利益,同时尽量减少对未来风险行为的激励。这是2008年让我印象深刻的两大决策挑战。